要想说清伟大的哲学书是什么样的并非易事,因为说到底,对于哲学到底是什么人们还一直争论不休。当然了,关于哲学的种种设想—有关它们可能是或者应该是什么的种种声明—是清楚的;哲学家,尤其是伟大的哲学家就这一点都阐明过自己的观点。不过,他们在好些地方没能达成共识。看起来这个问题可能有两种答案,即有两种对“哲学是什么”的看法。我们将首先考虑这两种看法,然后再回答“一本伟大的哲学书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哲学主要是和它探讨的主题有关。哲学家们主要思考这三个问题:什么存在着?我们如何知道?我们打算怎么办?第一个问题涉及形而上学(metaphysics),即从最抽象的意义上研究存在的本质。如果你发现它处在科学的上游,那么你就找到进入它的途径了,因为科学就是从研究存在于世界中的一些物质出发的。形而上学研究的对象不仅仅是现实本身,即它的赤裸裸的骨头,而且也会试图给骨头添加一些肉。当它这么做的时候,它在试图回答作为人类意味着什么;人类究竟是自由的还是受限制的;心智和肉体的关系是什么;上帝是否存在,他或她可能是什么样子;物体的性质是什么;因和果是什么;数字可能是什么;诸如此类。
第二个问题——我们如何知道——是认识论(epistemology)的简略说法,即研究知识是什么,并为信仰确立依据的学说。认识论要做的事是构建有关知识的理论,说明什么构成我们认知的条件,决定什么才是真理。在古代关于知识问题的答案是由柏拉图给出的,他提倡这样一种观点:知识是正当的、真实的信念。但问题在于,很难说清如何才是真实和正当的。显然这种探究比其他学科要更根本。这里的问题不是我们如何知道一些岩石或另一些岩石已存在300 万年,认识论的任务比这个抽象,它需要说清为什么我们能够获得这样的知识。
第三个问题——我们打算怎么办——大约是最古老的哲学问题,或者起码是离苏格拉底这位哲学核心人物最近的问题。哲学的一大块是对道德的探究,不仅旨关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而且会确立一些步骤来帮助人们在生活中做出正确的选择。当然了,我们生活中所遇到的哲学问题可能不限于此,哲学家们所关心的也不仅仅是道德意义上的好的生活,他们也关心生存的最佳方式,这些问题则涉及价值观,以及美的本质。
现在你应该已经注意到,哲学的主题是抽象的,然而这种抽象却并不意味它与我们无关。哲学问题几乎总是藏在其他问题后面,离它们不过两步之遥。你可以怀疑某个政客在说谎,你从报纸中得知她知道一些真相却努力掩盖,而另一些人可能参与进来,说她从未故意误导任何人。这时你可以开始思考谎言是什么。无论谎言是什么,你都会觉得它是自愿的、有意为之的。那么有意的行动指什么?有意图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问政客或律师问不出什么,你得向哲学求救。你最终选定的答案能够回答最开始提出的关于政客的问题,你对应不应该将她解职的看法取决于你所采取的哲学态度。
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告诉我们哲学和我们的生活有多么相关。哲学问题总是人的问题,也就是说作为人我们几乎总是无法停止思考哲学问题。当康德说理性忍不住要做形而上学的思考时,他是对的。这并不是说我们每个人每天都会沉浸于哲学思考,而是说,哲学是与人类最为相关的学科这一说法不无道理。每一种文化都多多少少以自己的方式探求以上三个问题的答案。当然,不同答案揭示了不同文化的特点,不过任何答案都与人类自身和哲学的普遍相关性有关,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第二种对哲学的看法是,哲学与任何具体问题无关。我们有时候听到这样一种说法:对任何东西我们都可以进行哲学思考,关键是思考的方式。按此种观点,哲学是某种特定的思考,即在逻辑指导下的思考或者缜密的推理。在最好的状况下哲学得出的结论是十分清晰的,结论有论据支撑。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告诉你谋杀是错误的,但如果这一宣称背后有以某种方式结合在一起的理由支持,那么这个观点就变得哲学了。哲学家们说这才是哲学,正是小心求证才使哲学成为哲学。
第二种观点的正确性就在于,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哲学的主题确实经历了变化。那三个大问题还在,然而哲学家对它们的理解已经不同,并且他们还想知道得更多。如果说哲学有什么成就,有时候就体现在从中派生出新的学科,比如数学、心理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称之为自然科学的东西之诞生就是哲学探究的结果。这些学科的诞生都是由于某种思维的活跃,而这一点是哲学最显著的特征。
你能看出,这两种观点有时候互相冲突。如果你认为哲学要求对某一特定主题关注,你可能会对一个据称是哲学家的人忙于探查细微的逻辑或基督教启示的细节不以为然。如果你认为哲学要求使用某种特殊的方法,你可能会看不上黑格尔、尼采,甚至柏拉图。
面对这两种观点,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把网撒得宽些,只要是涉及传统的哲学主题,或显示出对某种严谨逻辑的关注或喜欢,就把它归入哲学的范畴。这个问题到此打住。不过,到底什么样的书才是伟大的哲学书?
哲学的伟大,就像哲学本身,虽很容易辨识却难以归纳其特征。影响肯定是一个重要因素。无疑,本书中提及的书都曾有过(并且现在还有)巨大的影响力,无论是在哲学的殿堂之内还是之外。这本书可以当作最重要的哲学思想的历史来读,这些思想的载体是哲学领域中最具有影响力的书。你会了解古希腊的哲学家们做何思考,对阿奎那的了解有可能帮助你了解古代人的思想是如何被现代的思想家继承的。你能够从霍布斯和卢梭的政治哲学以及笛卡尔的形而上学和认识论中看到理性如何在现代升起。经验主义的思考可以将源头追溯至洛克,以及休谟令人不安的怀疑论。本书亦会介绍康德在认识论和形而上学领域所引发的革命,谈及他对欧洲乃至全世界哲学家的影响。除此之外,本书对过去一百年的哲学也会有特别的强调。我们无法知道在未来的哲学家那里这些晚近的书是否被认为是伟大的,不过对它们的思考能让我们多少知道如今的哲学是什么,甚至能够知道它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可读性对于一本伟大的书来说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因此它也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不过可读性不代表一切,因为它能被另一样东西战胜:智力。虽然并非大部分的伟大哲学家都很难读,但难读的确实有不
少,毕竟深邃的智力可能影响文学技巧的运用。你会不会牺牲掉亚里士多德的一些结论转而看向令人愉快的图像或文辞优美的片段?
哲学的困难常常由它的研究范围而决定。维特根斯坦说阅读哲学就是一种折磨。这让你多少得到些许安慰:如果像维特根斯坦这样的天才都觉得哲学太难,那么我们的挣扎也就完全在情理之中。这一困难来自这样一个事实:哲学提出的问题是最难回答的,并且这些问题从来不能直接回答。
虽然我们无法确切地描绘伟大的哲学的特征,但是有一点却是明白无误的:当你看到它时你就会知道它的伟大。也许最好将“伟大的哲学”当作一个家族相似(family resemblance)的术语来理解—这是维特根斯坦的一个术语,他认为一些事物被归到一类依据的是一套变化的特征,而不是某种单一的固定性质。他的例子是“游戏”这个词,许多事情都可以被认定为游戏,然而这些游戏除了都是游戏这一点外本身并没有某种单一的共有性质。它们共有的是某种家族相似,就像家庭相册里那些微笑的脸,他们的鼻子不一定都是相同的形状,眼睛的颜色也有区别,然而很明显这本相册里的每个人互相关联。伟大的哲学书与家庭相册相似,它们有很多不同性质,但又都有某种相似性,其伟大之处只有当你看到它时才知道。
如果你喜欢,你有权认为这只是一个站不住脚的借口,你也可以去争论伟大的书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无论你怎么看这个问题,最后很可能你我列出的伟大著作的书单都差不多。
刚才我们思考了一下什么是哲学以及什么是伟大,为了完整,现在应该来想一下书是什么—尤其是,这本书是什么。你我都知道,那些努力刻画重大思想的书—尤其是当这些重大思想比较多的时候—总难免遗漏掉点什么。考虑到上述问题,还有就是将所有东西整合到一起,使这本介绍性质的书成为一个连贯整体的要求,整本书必须结为一体,能够让初次接触哲学的读者对哲学的主题有个印象。也许莱布尼茨、斯宾诺莎、伏尔泰、罗素等其他思想家都比我们书中提到的一些哲学家重要。不过如果你的目标是一本介绍类书藉,你可能就会觉得不把上面提到的那些哲学家放进书中是个好主意,没有哪本介绍哲学的书能
做到这么全。不过我们这本书努力挑出那些最重要的想法,并且带着批判的态度看待它们。这里没有形式逻辑,也没有不必要的术语。你不仅能够了解伟大的思想,还能知道伴随它们而来的问题,包括对它们的异议和辩驳,这本书不仅仅是对伟大的书的赞扬。这本书按年代顺序排列,即按书的出版日期(我们所能知道的)先后排列。章节之间互相关联但又相对独立。你可以跳到感兴趣的部分读,也可以从头读到尾。
阅读过部分章节或者在其他方面给予我帮助的人有:Laura-MayAbron、Sophie Davies、Mark Hammond—感谢他们对尼采这部分提供的洞见;Kim Hastilow、Ted Honderich、Juliz LeMense Hu_、Justin Lynas、
Yolonne MacKenzie、Anthony O’ Hear、Raj Sehgal——谢谢他们对马克思惊人的全面了解;Barry Smith、Jeremy Stangroom、Joanna Taylor、Slav Todorov、Jon Webber——感谢他们对萨特的神一般的理解;以及Continuum的Sarah Douglas——她向我解释了deadline(截止日期)一词中为何包含dead一词。那些了解二手文献的人会看出我还需要感谢谁,这本书里所有的错误都拜他们所赐。最后,我将本书题献给朱迪·加维,她是我见过的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