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复写给妻子芸娘的绝美情书。
从初见的怦然心动到婚后的举案齐眉;从谈诗论画到赏月弄花,平平淡淡的柴米夫妻,将清贫的日子过成了一首诗。
他们遭逢家庭变故,半生坎坷,颠沛流离,却一直相扶相依,不离不弃。
芸娘病故后,沈复用清丽典雅之笔,作《浮生六记(珍藏版)》六卷,以慰生死隔离之相思。
《浮生六记(珍藏版)》有着落花流水的时光散漫,庭园梦境的从容静寂,与布衣蔬食的晨光之美。自晚清至今,已流传一百余年。
《浮生六记(珍藏版)》:
我出生在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即癸未年冬十一月二十二日,正赶上太平光景的年代,我的家庭也属于官宦家庭,在苏州沧浪亭旁边,上天对我算是非常厚待了。苏东坡曾说:“事如春梦了无痕”,如果不把我的人生记录下来,那么就太辜负上苍的厚待了。《关睢》被列于诗三百篇的开篇,所以将夫妇之间的事情列在首卷,以这个顺序来记载。令我羞愧的是,我少年的时候没学到什么有用的知识,只不过是把发生过的真实事情记载下来罢了,如果偏要考究我的文法,那就好比对着蒙尘的镜子,挑剔它不够明亮了。
我小时候,与金沙的于氏定过亲,结果她在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娶了陈氏,陈氏名芸,字淑珍,是我的舅舅心余先生的女儿。她从小就非常聪颖,学说话时,就听过自居易的《琵琶行》,她就能背诵了。她四岁的时候死了父亲,只留下她和母亲金氏以及幼弟克昌,家徒四壁,生活十分窘迫。芸年纪稍大之后,针线活做得很好,一家三口就靠她的双手养活,连她弟弟上学的学费也没缺少过。一天,芸偶然从一个竹制的书箱中找到一本载有白居易那首《琵琶行》的书,挨个认字,从这时候才开始识字。从此,在刺绣的闲暇,慢慢地也学会了吟诗,甚至还写过“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样的诗句。
我十三岁那年,跟着母亲去舅母家探亲,和芸见了面,也有幸见到她的诗作。虽然我感叹她才思俊秀,心里却担心写出这样的诗句恐怕不是很有福气的人,只是心里始终放不下她,就跟母亲说:“如果您要给儿子择妻,儿子是非淑珍姐姐不娶!”好在母亲也喜欢芸的温柔的性情,当即就脱下自己手上的金戒指作为聘礼,缔结了芸与我的婚约。那是乾隆乙未年(1775年)七月十六日。
有一年的冬天,芸的堂姐出嫁,我又跟着母亲去了舅母家。芸虽跟我同岁,却比我大十个月,我俩从小就以姐弟相称,这时还依旧称呼她为淑姐。到她家时,看见满屋子人都穿得很光鲜,唯独芸上下素淡,仅仅穿着一双新鞋。那双鞋绣制得很精巧,我问她,鞋子是从哪里来的,这才知道是她自己做的,我这时也知道她的聪慧并不仅仅体现在笔墨之上,心中对她也多了几分好感。芸的身材削肩长颈,瘦不露骨,眉清目秀,顾盼神飞,就是两颗门齿稍稍外露,不是很有福的面相。但是她有一种缠绵的神态,真让人心向往之。
我要过她的诗稿来一看,有的仅成一联,有的只写了三四句,大都是未完成的。我问是什么缘故,她笑着说:“这些诗都是即兴所作,没有老师指点,希望有个能当我老师的知己,我们一起推敲完成它,岂不更妙。”
听着她的话语,我想到了一句诗,便在芸的诗稿上题了“锦囊佳句”四个字。谁知,这四字戏言,却预示了芸后来早夭的命运。现在回想起来,冥冥中似有天意,早已安排好了。
这天晚上,将接亲的亲友送至城外,再返回时,已是半夜时分,我肚饥难耐,便让仆人们拿些吃的,仆人拿来枣脯,我嫌太甜没吃。这时,芸偷偷地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让我去她的房间。进了她的屋子,看见桌上摆有热粥和小菜,我高兴地拿起筷子就吃。忽然听见芸的堂兄玉衡喊她:“淑妹出来下!”芸赶忙把门关上说:“我累了,要睡下了。”玉衡将门推开,跻身而入,看见我在吃粥,就笑眯眯地看着芸说:“刚才我来要粥,你说没了,原来藏起来专门给你的夫婿吃呀?”芸窘得躲了出去。玉衡将这事告知长辈,全家上下也都笑话她。我也非常尴尬,一赌气就带着老仆人先回家了。
自从吃粥这件事以后,我再去舅母家,芸就开始故意躲我,我知道她是害怕别人再拿吃粥之事来笑话她。
到了乾隆庚子年(1780年)正月二十二我和陈芸花烛之夜,见到她瘦弱的身材依然如故,揭开红盖头,我们两人便相视而笑。饮过交杯酒之后,我和她并肩而坐吃夜宵,我从桌下偷偷握她手腕,抚摸她那温暖的指尖,不觉怦然心跳。我让她吃菜,当时却正逢她的斋期,已经坚持了好几年了。回想起她当年开始吃斋时,正是我出天花的那阵子!我就笑着逗她说:“现在我的脸上光滑鲜亮,安然无恙,淑姐从此可以开戒了吧?”她含笑看着我,点了点头。
正月二十四日我姐姐出嫁,二十三日因是国忌不能办喜事,所以就在二十二日我们结婚的当天晚上,为姐姐设宴送行。芸到堂屋去陪宴,我就在洞房里与伴娘划拳赌酒,结果我屡战屡败,最后大醉而卧,等我早上醒来的时候,芸已经起床正在梳妆。
记得那天,亲戚朋友络绎不绝,到晚上上灯以后才开始办喜事。半夜十二点整,我作为新妇的弟弟送嫁,丑末时分(凌晨三点)才回到家中,这时已经是灯残人静了!我悄悄进屋,看到老仆妇在床下打盹,而芸虽然已经卸妆却尚未睡下,在明亮的银烛的照耀下,她低垂粉颈,不知道看什么书正看得入神呢。我就走过去抚摸她的肩膀说道:“淑姐连日辛苦,怎么还如此孜孜不倦地攻读呀?”
芸赶紧回头站起来说:“刚才正想去睡,打开书柜发现这《浮生六记(珍藏版)》,看着看着就忘记疲乏了。《西厢》的大名很早就听说过,今天才第一次看到,真不愧是才子书,只不过总觉言语描写有些尖酸刻薄呢!”
我笑着回答道:“正因是才子,才能下笔尖酸刻薄呀!”
……